走南凹

      五月的第一天,走了一趟南凹。 

  南凹在铜川,是黄堡塬上一个小山村。铜川古时叫“同官”,因为和东边的“潼关”县名同音,便改为“铜川”了。南凹距黄堡镇并不远,但因了沟塬的阻隔,却仍显荒僻。叫作南凹的小村早先无名,近年因了和谷先生的原因,渐渐地有了些名气。有些名气的南凹,历史过往中的人物事件,也便渐渐被挖掘了出来:1368年,武略将军和青在此手植后来的600年古槐;1842年,秀才和时雍居此,遗存有《和氏家谱》;1936年,贺龙将军居此买马,并带领和凯国赴抗日前线;1943年,同官煤业工会主席和文瑄和西北大学教授黎锦熙居此,共同编著《同官县志》。1952年,和谷在此出生。如今,村口立石牌,上书有“和谷故里”的字样。

  村南有沟,是黄土高原常见的那种。沟者凹也,位于村南,这便是南凹的来历了。原高沟深,村人的先祖们当年各择宜穴居崖畔,次第凿洞先后而住,这是早年最为节省的建筑方式。于是,随着人口的繁衍,一个村子,一家一户便高低错落四散分布在塬畔。村的北面是陈炉镇,是著名的宋元耀州窑所在。村的对面是孟姜女故里孟姜塬。面南隔谷而望,秦大将王翦练兵富平的将军山、当地人曰笔架山者,赫然入目。明人《耀州志》载“,将军山,王翦祠在焉。”想秦灭六国之前,秦王在咸阳一声号令,此山当时呼声震天,六十万赳赳老秦,黑压压潮水一般越过函谷关,横扫天下。彼时,南凹之凹中,应当也灌满了誓师出征的嗡嗡回声。 

  究族谱,知和氏先人原先属渭北羌族,本为牧人,秦时被同化,元代开始定居于此,弃牧作农了。“家之有谱,犹国之有史,与邑之有志也。”和氏家族留有族谱,是族门之幸,也是耕读传家熏风之幸然。1850年(清道光三十年),和门先祖的家谱序言中有记:“余和氏世居同邑上屽峪村,为盛族,礼仪淳良之风甲于一乡。”可知世居于此800年的和氏一门,“盛族”已久,其“礼仪淳良”,也是代代沿袭。到了和谷一代,其人已成为当地和陕西的文化名人。“耕读传家”“礼仪淳良”,使得和氏一门,于黄堡南凹,生息绵延,族脉光大。和谷说:“耕田可以事稼穑,丰五谷,养家糊口,以立性命。而读书可以知诗书,达礼仪,修身养性,以立高德。”观和谷其人,察其貌,审其服,听其言,味其语,摄其举手投足,直荦荦一古者儒生、今者雅士之博洽敦厚君子也。

  和谷20岁时离开南凹,40年后,“归园田居”。他回来了。身子回来了,心魂也回来了,乡音无改。他的心态很安然,南凹养育了他,他要反哺这个母亲。他57岁辞官归乡,是他的南凹招引着他。他从一个当年赤手空拳走出去的农民后代,到如今“归田”成为声名显赫的文化名人,做到了众生观念中的“衣锦还乡”,他没有给南凹丢脸。他在和家的族谱上,书写了庄重出彩的一笔。如今的他一边搜寻乡邦文献,挖掘地域文化底蕴,一边参与铜川文化旅游项目,为陈炉、照金、孟姜女故里“秦人村落”和耀瓷小镇助力,为黄堡书院和南凹古槐景区出谋划策,实践乡村振兴,造福乡梓。

  去南凹的路上,一行三辆车的朋友们先行走进了黄堡书院,在这里参观了和谷文学馆,观看了喻德江陶瓷馆、史家展馆、王益区民间艺术馆后,再重新驾车,迤逦从原顶下凹,拜谒南凹之宝——600年古槐。查节气,尚有4天立夏,然当日的气温,明显就是夏天了。大家的车开着空调,三辆车前后相跟,跑惯了都市的橡胶轮胎,稀有地碾上黄土高原的乡间土路,别有体味。窗外是翠绿的麦苗,正抽着穗。油菜已经结荚。纵横交错着的是杂果树木发出的嫩芽。下坡了,弯很急,坡很陡,路很窄。前车的女作家摇下玻璃,够了一枝繁盛的槐花拿入车内,继续下坡。路边是两行翠绿的要结黄花菜的萱草,复耕地里是长出嫩芽的花椒树。大约下了五面坡,拐了六道弯,前车的尾尘一个回卷,古槐到了。下车一看,众人皆惊了一声。恰遇一阵风来,惊出的一声就被噎了回去。心里就疑惑,怎么有这么大的槐树啊!四年前在甘肃宁县,看到一棵古柏,800岁了。高则高矣,树冠没有眼前的古槐大。这棵古槐,伞状散开的树枝遮蔽的面积,大概有3、4亩大。匍匐的低枝横过人头后,再匍匐下去。漆黑的枝干粗如水桶。和谷说,50年前的他们,就在这根横枝下荡秋千。50年过去了,横枝依然故我,耐老如此。时光在这里,倏忽便是50年。估算一下,600年的古槐,见证过八九辈人的生亡兴衰。八九辈人陪伴着古槐,一一往生而去,然古槐尚在,不倒不枯。它是昨天的南凹,又是今天的南凹,也可能是明天、后天的南凹。如此古槐,已然便是“神树”了。而围绕着古槐发生的桩桩奇事,益发佐证了古槐的神奇来。古槐长在南凹,为南凹遮风挡雨,为山村消灾弥难。有了古槐的荫蔽,此地历朝历代,果然就人才辈出了。这里,文昌神君苍天眷顾,南凹古槐荫泽乡里。一方文脉,在这里生根吐瑞,绵延旺炽。坊间有言:当年贾平凹访问南凹,随和谷一起拜谒古槐,于兹写下了小说《哥俩》。貌愚而心敏的他,私羡南凹文脉之盛永,凹底古槐之瑞祥,一说遂悄将其名中之“娃”改为“凹”,晋身文坛后进而声名大炽。是否贾平凹的捷足先“借”,借“凹”而不还,接走了南凹文脉,抑或只有百年之古槐暗中知晓了。于是,那天想借“脉气”的拜谒者,个个与老树恭敬合影,接其形,求其神,举止虔诚。

  古槐一别,车掉头,人上车,复沿老路盘旋而上,四弯之后,来到了和谷起居的“晓园”。“晓园”二字,刻在了一方由和谷题写的门外卧石上。琢磨“晓园”之寓意,“晓”首先当是喻“小”。此园当年是村里学生的校园。名是校园,也仅仅五六间教室,堂前一方小院而已。当年的和谷在此读书,大学毕业后,还回乡在此教孩子们读书、唱歌。“晓园”之二“晓”,自然和“校”字谐音了。一二之外,“晓”更有顿晓学问、通晓人情、悟晓人生的蕴含。“羁鸟恋旧林,池鱼思故渊。”同历史上把隐居挂在嘴头,却恋恋红尘舒适,如今同样有诸多退休归乡意愿,久久难舍都市生活之人不同,和谷要归乡,真真正正地归乡了。他把自己大量的书籍,搬回了和谷文学馆,再搬一部分常用的书籍,至他居住的“晓园”。他在此伺花弄草,偃仰啸歌,笔走龙蛇,砚边挥毫。如此,浓浓的文化气韵,溢满晓园。他是直接地觉得,南凹有他和家连接地气的文脉。他着宽松T恤,陪大家四处闲走。大家随着他的导引,参观、徜徉,惊艳、欣羡。晓园的所有,攫住了参观者的魂灵。

  

  嗣后,终南性灵社一场《新乡土文学之命运》的文化专访,在晓园的主人客厅举行。宾主们四散围坐,就专访的主题,进行了一场“素颜”的座谈。和谷说,把今天的座谈文字整理出来,比一场常见的研讨会更有价值。

  热烈、持久的座谈结束后,众人走出会场,来到院落留影纪念。此刻夕阳斜下,彩霞满天。满院的花木,光彩熠熠。南凹上空,云霞辉耀。

  南凹,一个神灵富有的地方。当年,这里的南凹走出一个“都蛮”,走回来一个“和谷”。

  后来,这里的南凹走进来一个“平娃”,走出去一个“平凹”。

  因了南凹,和谷诞生了;因了和谷,南凹出名了。南凹养育了和谷,和谷反哺了南凹。 

  乡贤王赵民为和谷起别名:和谷者,“南凹先生”也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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